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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左右姻緣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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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會戲臺上眾角將八仙賀壽的段子唱得風聲吹起,南少今個興致頗好,一直被他視為平民之物的花生米,吃在嘴裏也覺得分外滋滿味足,只是一邊的淩嫣然則顯得悶悶不樂,撐著頭的瞳眸就是一點餘光都不想瞧見那個幸災樂禍的男子。

戲過半局,南少的指關節敲了敲桌子,瞧著半晌未動過的女子道:“餵,這不是給淩老頭賀壽的段子麽,你到底有沒有在聽?”

“當然在聽!”淩嫣然記著他之前胡亂說話的仇,狠狠瞪著南少道,“還有不許叫他老頭,他是我爺爺,你懂不懂得尊敬長輩。”

尊敬啊,南少覺得自己還是很能領會這個詞的意思,因為自從有記憶以來,大多人便是對他畢恭畢敬,萬分尊崇的。

“這世上能讓我尊敬的人本來就不多。”南少喝了口茶,岔開了話,“對了,還有幾出戲?”

“還有女將軍和天宮壽,不過想著他們今晚也要登臺,我讓他們就唱這一段便好,慶雲班的生、旦主角我也都聽過,唱的很好,不用我來擔心。”淩嫣然雖然回了話,可到底不像來時那麽精神,苦著一張臉,好似南少欠了她許多。

就是南少看了她的面色,也不尤覺得自己好像是真得虧欠了她似地,卻又不想她再這樣和自己賭氣下去,遂瞧著戲臺起了其他話題,“你好像說過,會唱戲給我聽。”

“有嗎?”淩嫣然又轉過了臉,不想理他。

南少這會心頭很是糾結,恨不能將面前的茶水再潑到誰的面上,好讓女子那雙眼眸重新回到自己身上。只是曾經在梨園吃過虧的南少亦不會重蹈覆轍,萬般壓抑下自己的慍怒,想了想道:“說話算話,你今天若在這戲臺上唱給我聽,我就澄清之前的話。”

“當真?!”淩嫣然猛地回轉過面龐,強忍著一點喜悅,就是她面前的茶也被她的動作帶翻,侍奉在一邊的小廝急忙拿了布來擦,將翻了的茶杯收走。這會淩嫣然也冷靜了下來,補充道:“不過你必須將其他人支開,只有你一個人能看。”

南少覺得活了那麽久,沒有哪件事比這件更令他覺得興奮,瞬息,他拍案而起,大喝一聲,“好!”

少頃,南少揮袖對著戲臺下令道:“全給我撤下去。”

這刻,男子的霸氣凜然、威風儀態一度讓人震驚,卻又覺得自己不得不屈服於這股淩人的氣勢,不是源於男子的身家背景,只是因為他自身的威嚴。淩嫣然沒有想過,這個擁有一張傾城面容的世家男子,竟會有這樣的氣概。

不過若然這樣的氣勢不是用在她的身上,而是用在於國於民有利的地方,一定能讓她對他更為刮目相看。

“小鬼,你也出去。”

被點到名的林斐然並不理他,正眼也不瞧南少一眼,直直的眼眸只管盯著淩嫣然,自然淩嫣然是抗拒不了的,急忙替他說道:“斐然就不用了,讓他瞧見也無妨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這次換作南少一口拒絕,鳳眼一瞇,僵著面色,冷冷道:“是你自己說只唱於我一個人看,怎麽?又想言而無信了?”

“這……”淩嫣然這會深知說出去的話,猶如潑出去的水,還真是覆水難收,何況眼前這個男人斤斤計較的本事,委實得厲害,“他是我親戚。”

“只一句,你是不是要毀諾?”南少端著茶,不顧其他,只等她一個回答。

“也算不得什麽承諾吧……”淩嫣然嘟噥著話,偷瞄了男子一眼,見他神色不動,一點都沒有要寬容的意思,“南少,他一個孩子,不待這待哪?”

“戲臺後頭,你不是也待過麽?我會讓所有人都在那陪著他,不怕他出事。”南少應得極快,似乎早有了盤算。

淩嫣然只得一臉無望地看著林斐然,面貌含著聲調皆是淒楚,“斐然……”

“我聽見了。”林斐然喝盡了杯中的水,小小的年紀卻是一臉老成的嘆息,說到底還是這個女人自己說錯了話,真是的,那麽大的人了,怎麽說話都不經一下頭腦。林斐然搖著頭,起了身,瞧著淩嫣然的表情很是感嘆,“我在後臺聽。”

“斐然。”淩嫣然如釋重負得急忙拉著他的手,一臉感動,看得林斐然有些不自在,稍後,淩嫣然便對南少道,“那我先去後臺上妝,南少想聽什麽?”

南少瞧著一大一小兩人,靜了半晌,才說道:“白頭吟。”

白頭吟,改編於百年前的真人真事。講的是癡女素貞候將歸的故事,裏頭最有名的唱段便是“一望望穿天,二盼盼穿地,三等等做石。原心想度日如年悲苦心,卻終有重逢日,竟不知荏苒之間,你我卻早作陰陽別。”誠然女子忠貞不渝的守候,終究等來的是情郎化作的白骨,委實是一出感人肺腑的悲劇。

不過從唱戲的角度上來看,這也是一出旦角的獨角戲,倒適合她一個人來演。

淩嫣然點頭道:“不過我唱旦角,可是要比旁人容易的。”別人是男扮女裝,她只需本色出演,做派身段總比男子來得容易。

南少噙著笑,“你唱就是了。”

隨後,兩人未再多說,淩嫣然領著斐然到戲臺後時,慶雲班弟子的一雙雙眼眸又是直盯著她看,只是不似之前的好奇,而是灼熱得好似剛出爐的刀刃。賀老板同任班主紛紛上前說了幾句話,都不大要緊,橫豎是關切她的境況,淩嫣然陪著笑,心中只感嘆還好答應了南少的要求,可以讓真相在不久之後得以大白,也讓她的清譽得以挽回。

這會還未卸妝的解生徐步走上來,遞了一套戲裝給她,又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笑道:“換好衣裳,我來替你上妝吧。”

淩嫣然點點頭,進裏屋換了衣衫,廣袖衣裙,腰佩香環,飄然纖弱就似閨中溫婉的女子。稍後已換了妝的解生手持眉筆,替她油彩上妝,待妝容大成,銅鏡中的女子已顯然變了個模樣。紅唇皓齒,柳眉星目,淩嫣然陡然覺得自己也頗有幾分姿色,嘴角忍不住就翹了起來。

“真好看。”

一邊的解生不尤笑出了聲,淩嫣然恍然回神,塗了腮紅的臉頰愈發羞紅,“我……我第一次上妝……”

彬彬有禮的解生嘴角噙笑,瞧著銅鏡中的淩嫣然,捂著嘴小聲在她耳邊道:“淩小姐這樣的裝扮,的確好看。”

誠然淩嫣然自小到大,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好看,這會心中竊喜地好似高飛的雄鷹,半天都降不下來。

好在這會有個人小鬼大的林斐然一手持弓,打醒了那只高飛的鷹,“人靠衣衫馬靠鞍,換了這樣華貴的衣服,自然應該有些不一樣。”

只是這會的淩嫣然已被鏡中的自己迷得奪去了三分神智,聽了斐然的話,也只以為是好話,對著銅鏡笑道:“果然不一樣嗎?我自小雖然愛聽戲唱戲,在爺爺面前也穿過戲服唱過整場,可是從沒有這樣細致地扮過一身妝容,實在新鮮得很。”

近身的解生儒雅笑顏地瞧著她,可嘴角的笑紋及瞳眸裏的神采卻是灰墨無情。

七彩釉色,淩嫣然這會認真想起自己裝扮的角色,淡淡道:“都說素貞是這人世間最癡情的女子,若然能被這樣的女子愛上,一定十分幸福,只不過這世上癡情的又何止是女子,那個陣亡在沙場的將士,不也是死後不入輪回,寧可化作孤魂野鬼,也要回來見她一面麽。”

一直揚著的唇角豁然僵在那裏,平不下,彎不起,即是淩嫣然擡頭看他,解生都出神地沒有做出該有的瀟灑坦然。

“解生?”

清澈的眼眸印在男子的眼中,竟變作了一股醒腦的清泉,解生重新控制住自己的面容,“讓淩公子見笑了。”

淩嫣然搖了搖頭,擺正了頭上的珠釵,透過銅鏡看他,“解生一定是個癡情的男子,誰若被你喜歡上,想來也一定會十分幸福。”

解生笑了笑,“但願如此。”

誠然之後,誰都沒有想到,淩嫣然這一曲梨園獨唱,成就了日後如何的一段千古佳話。這日的大堂廳中,臺上水袖一舞,顯出女子的柔婉清華,臺下目不轉睛,男子的瞳眸楞是沒有半點轉移。

曲音繞梁,淩嫣然的唱戲還在嘴邊,南少已緩緩踱步至戲臺下,雙眼裏只能看見一股剪不斷的癡迷。喃喃擡起的右手,露出那條數年不褪的艷麗紅繩。

紅繩牽姻緣,各系男女邊。多想就這樣用紅繩將她牢牢地捆綁住,鎖在屋裏,誰都不能見。然而當最後一個音調消弭在梨園中時,那個已然立在臺下的男子,卻猝然衰弱下去,跌倒在地。

“南少!”

淩嫣然驚愕地撐著臺柱就跳下了高臺,原本躲在後臺的眾人也被驚叫聲喚了出來,紛紛湧在南少的身邊。

這刻,靜謐空曠的戲臺之上,唯獨解生一臉冷漠地瞧著人群,面色陰寒。

白頭吟,正因未能守白頭,方在嘴邊念長吟。

或許他們就會像這一出白頭吟,成就一出百年悲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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